澳洲海岸的风 陪黄永玉老师在澳洲访问

　　1989年2月6日凌晨一点多，我们终于结束旅程，从企鹅岛(Phillip Lsland)开车回到墨尔本市中心。车上除了我和澳洲朋友刘开基外，还有大名鼎鼎的黄永玉老师和他的儿子黄黑蠻。我们肚子有点饿了，我开到唐人街(Little BourkeSt)，找了那间熟悉的营业到凌晨三点的“食为先”酒家。推门进去，这个时候小店里挤满了吃宵夜的食客，我们到时刚好有人结账，很幸运的不用久等了。

　　澳洲的夏天日长夜短，每天21点多才天黑。企鹅岛的企鹅每天总是在天黑时才从大海游回岸，夏天里更是出海消暑乐而忘返，等到21点多才排着队慢慢悠悠地回来，为了这些小可爱，我们整夜等在岛上。看完它们，我们都已经食肠辘辘了，菜一上桌，黄老便笑着说：这是我第一次在凌晨二点这么晚吃宵夜啊。他完全不见疲劳了，还是兴致勃勃。

1989年与黄永玉老师在澳洲企鹅岛(图)

　　同黄老在一起已有六七天了，每天都不觉寂寞，他是个非常幽默而又乐天的人，笑话故事一箩筐，有时让人笑得忍不住把饭也喷出来。我觉得他就是一个老顽童，一个有着泯重童心的人。他从来也不会吝啬讲给我们他的经验和艺术心得，他的一言一语，精辟的见解，对人生的体会，都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的阅历和见识，真的可以写成一本比字典还厚的书。他教我们绘画创作要吸收艺术营养，在创出新意，才能有所建树，而并非是“喝牛奶变牛”，一味模仿复制就能真正成为画家一样。

　　今天我们来到了位于唐人街的澳洲历史博物馆，黄老在馆内又再次即席挥毫。这种现场作画是澳华历史博物馆特意安排在黄老的个人画展期间举行的，今天恰逢是唐人街庆祝新春节日，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与黄永玉老师在画展(图)

　　澳洲每年在中国春节都会安排在初一初二这两天活动，街上封路拥堵，各种风味小吃，过年手信，龙门鞭炮，舞狮舞龙，相当喜庆，很多西人非常喜欢这个传统的节日，到处可见他们兴致勃勃的游逛，参加各种活动。我自从黄老师来了澳洲后，就一直是他的随从学徒，每每有现场示范作画，我都做足所有的工作，准备工具，研墨备笔，画时倒墨，铺展纸张，挤颜料，盖印章，都由我一手包办。黄老即席挥毫，不论纸张尺度大过余丈或是小者盈尺，幅幅成画皆是气势磅礴，皆趣横生。

1989年.笔者随从黄老师现场示范作画与澳洲(图)

　　今天在馆内作画依然围着重重的观者，黄老笔锋蘸墨，勾勒线条，我正纳闷这是画的什么，他一个反手将画了一半的纸反过背面，所有的观者目瞪口呆，搞不清是怎么回事，每一个人都屏息以待，只见黄老度量好位置，将白色一点一点大小垂直喷洒纸上，随即在一反手转回纸面，在蘸墨一涂，在水墨淋漓，彩色缤纷的笔画中，立即展现出一只又一只神态十足憨态可掬的企鹅，活灵活现，十分生动，我站在那里看呆了，这不是我们昨晚看到的那群小企鹅!它们现在跳出黄老的笔下，出现在纸上，我投以羡慕的眼光，深深的佩服黄老捕捉企鹅的特微与神态如此逼真化神。小企鹅们引起了全场雷动的掌声，人人赞美不绝。

　　艺术的表现手法形式多种多样，对于美，有个性的艺术语言的诠释才是具有生命魅力的，才能领人进入思想的境界。

　　精彩示范很快便结束了，下午4点多时，我如往常一样陪黄老逛逛，接回他住的酒店。那天正值唐人街庆祝新年节日，我们就趁着热热闹闹，在琳琅满目的摊铺中走走看看。当走到一批留学生为人速写的地方时，眼见生意满好，画家与客人都认真坐在小凳子上，画的开心，给画的也开心，这新年的心情感觉着就特别愉快。黄老不想打扰学生画家们做生意，只想看看他们画得怎么样，我于是让他将鸭舌帽压低，收好烟斗，悄悄站在他们的后面去看，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一个学生大呼“黄老师，是您!” “黄永玉老师来了，黄老师来了”，一下子，所有正在画像的留学生都停笔站起来朝这边望去，很多放下笔跑过来同黄老见面，一时围了个水泄不通，把我也挤出去了。老外们以为是电影大明星来了，纷纷拿相机拍照。看到这情景我一阵感动，海外逢亲人，莘莘学子们在海外远离故乡，思念亲人故土之苦有谁知道，此时见到老师如见故人，真情流露。黄老也很激动，不断鼓励大家，又送上新年问候，人群越聚越多，大家越聊越开心，都舍不得离开。

　　从澳华历史博物馆步回黄老住的凯越酒店( Crand Hyatt)有一条拉塞雨街(Russell St)，只需20分钟就能到。这条街上有很多商店，其中两间店铺最吸引黄老。一间是“La casa del Harano”，卖烟斗，另一间是 “Mick Lewis’Music store”，卖东西方音乐器材，尤其是红色小手提风琴。每一次走过黄老都忍不住停下来欣赏，并说听听它有什么特殊的音色音调。他实在是喜欢，却遗憾琴太重不便携带而只好作罢，精神享受一下而已。

　　我很喜欢陪黄老去画廊看画，一次去了杜哈特街(Toorak road)，街上有四五间相连在一起的画廊，里面代理澳洲当代著名油画家，有亚瑟••••白羲德(Arthur Boyd)、悉尼•诺蘭(Sydney Nolan)，黄老曾与他们有过一面之交，这次本想乘着这个机会再见一面，可惜电话联系之后，他们两位都不在墨尔本，无法相会，留下遗憾。

　　陪着黄老在澳洲的这10天，越发觉得黄老对事物无不观察入微。那天在海滩上天色未暗，我和黄老在海边的大岩石上迎风坐着，海风拂面吹来，黄老指着对面岩石上站着的大群海鸥对我说，“你看，海鸥一只一只站着，都是向着迎风的方向，任凭海风再大，怎么吹它都一动不动”。我心里暗暗佩服黄老的观察，连海鸥迎着吹来的海风的静止神态都目注心记。澳洲的广场、海岸边都是海鸥，我司空见惯，反而不注意到原来海鸥迎风而立时是这样纹丝不动的。

　　黄老的艺术造诣很深，兴趣广泛，无论版画，木刻，漫画，中西音乐绘画，艺术理论他都有见解独到，他的散文写起来更是文采飞扬，他使我得到了艺术人生观的启发，也更懂得了中西文学修养对一个人的素质的重要性。

　　他且又是一个性情中人，对你有好感，他便不讳言，滔滔不绝，细心解说。他不喜欢那些自高又虚伪的人，那些想拿钱来买他的画又不懂得欣赏的人，一概免谈。说不卖就不卖，中外人士一律同等对待，请回吧。可他却反而送画给一些身边的人，分文不收。这一次同他在澳洲的这些天我见证了这种事已经很多次了。有一天早晨我到酒店，他如往日一样吃了早餐回房间，出发前躺在大床休息，一边舒服自在地向我们谈了很多艺术人生趣事，这些趣事哲学紧密联系，非常有启发。正巧这一早刘开基书友也来相伴，他便将我们叫进房间，让我们各选一张画作为纪念，并当即为我落字题款。又有一次在一个晚宴聚会上，我们痛快畅饮，开心唱歌，带着几分酒意，黄老大挥笔墨示范作画，画了一只猫头鹰，一只眼睁一只眼闭，这是黄老的著名招牌题材，在题上大字“为善最…”时，当写到第三个字“最”的时候，所有的朋友都脱口而出“乐”字，黄老却出人意料的写了一个“苦”字。确实，偶尔做善事不难，要坚持做下去却是很苦的。

　　黄老总是令人有意外收获。一日，他突然叫我带自己的作品给他看。我一直不敢请他看我的画，请他指点的，眼看太多人给他送画册，请他指教，求他写字，他拒绝也忙不过来。我自己是没出过画册，所以不好意思自荐。 而黄老看了我的画却给我很大鼓励，说我“画功基础很深，只要继续努力，便会有所成就，有机会出画集”他更慷慨为我题了“翁真如书画展”横幅和“良工不示人以朴”作为画集题词。我看着几个字，双眼不知不觉已经湿润。看似简简单单几个字，我却深刻感受到了黄老对自己的支持与厚爱。

　　唉，在过两天黄老和黑蠻兄就要回国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和黄老像现在这样徜徉在街道上漫步聊天了。陪着黄老在街上漫步，看着他那为人所熟悉的烟斗与鸭舌帽，历经沧桑而散发着智慧光芒的面容，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和不舍。今天这条二十分钟的路，我们却走不到尽头。

　　本文摘自《水墨情缘》——澳大利亚翁真如与中国书画名家交往录《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