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念从心，图像随情

——解读王念东和他的都市油画

孙谦（中国著名诗人、艺术评论家）

王念东的绘画表现了现代都市人群内心的情态，人间的繁华下的无尽欲望，现实与梦喃间的循环往复，清楚、鲜明、确实地让那个梦幻的记忆来到眼前，或者将眼前的现实推至梦幻记忆的深处。

作品中由于大量的图式，诸多人物神态、情态和体态的变幻呈现，以及都市场景的位移再现，叠加出了人们或熟悉或忽略了的都市生活的内容。影像般的逼真和那飘忽的眼神泄露了他用心的觉察，浮光掠影般生活的都市人们的情感和状态成为了一个个定格的瞬间。

王念东对现代都市题材的经营，用众多不同都市人物情态的作品叠加式地塑造出了一类人的情感整体，而非仅限于支离破碎的局部和片段。

一、由逼真的形象抵达梦幻

超现实主义艺术到现在已经将近一个世纪了，它梦境幻觉的演绎也已经达到了极点，众多的艺术家、电影人、作家等，用超越现实的“无意识”世界去摆脱一切束缚，去表达展现这个真实的世界。那么它是否能够最限度地在显示真实的客观事实，以生活本身的真面目，以相应的逻辑、有序的经验来反映我们世界生活的特征呢？是否可以以逼真的图像来呈现人的深层心理中的形象世界呢？是否可以也是令人感官愉悦的现实呢？从这个向度上，青年油画家王念东的都市系列油画创作无疑为我们提供了一种确切的经验。　

很多观众和评论家将王念东称为超现实主义者，但是令我们讶然的是，他的图绘大多避开了超现实早期常用的扭曲变形、拼贴组合、挪移虚化等手段，而另辟蹊径。

这其中对于绘画技艺的痴迷般的坚持，使王念东的作品最好限度地保留了真诚严谨的品质，为达到作品的完美品质而花费更多时间与精力去实现自身诉求，而这一点正是这个时代许多画家所欠缺的基本素质。他的色彩细腻、精致，人物面部和身体体态的描绘，在肌肤、毫发间极具质感和触感。色层、色差的过度自然而均匀，他所花费的功夫和心思把色彩的结构推向了极致，在主体与背景之间的理性尺度的把控上也达到了相当的高度。

原来油画也可以这样来画！那么，我们在不禁吃惊的同时，反问道：他图式的风格在大多程度上会提供我们从超现实的角度，而非其它的角度加以理解的可能性呢？它承载的内容，又有多少通向超现实的必然性呢？

艺术的本质是在感性与知性的临界点上找到它的位置的，直觉的把控首当其冲。而对艺术的解读，也应在直觉所提供的基点和线索中去找寻方向。

处理写实和超现实之间的关系，在现实中作出超现实的表达，是现代艺术比较棘手的问题。过于逼真、具象的描绘，常常反而会造成与现代隔离的刻板印象。而过分抽象的表达，稍微掌控失衡，又会削弱技术层面的水准。正是在这两难的抉择中，王念东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表达尺度与方式，这就是在精准、逼真的人物特写中，对于人物面部表情，神态、情态的超然触摸和把握。无疑它是对直觉的把握，这个直觉，在主观和客观的交汇处被激活，与超然的梦幻相融合。

二、从眼神中泄露的调性

王念东的油画的特点具有类似电影的蒙太奇般的视觉特质，也可以看出他是在汲取了一些超现实主义影像的元素后，而找到了适合自己表达的方式。初看会给人以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当你细细品读时，就会被一种难以捉摸的气息所左右，就是那种恍惚、游移的调性。这种调性剔除了凌厉、强势的表达，而在内敛性上赢得了相当水准。

而他的人物眼神、神态的出色演绎，与影像和招贴画作了根本的分割。他图像中女孩眼神似乎是在眺望，可它是隔着遐想的自由的翳膜在眺望；似乎是在期待，可它是无法突破欲望重围的期待；似乎是在凝思，可它是心灵无所依托的精神彷徨中的凝思。那种综合魅力，也是只有艺术才可以表现的。

王念东的调性所营造的飘渺的感觉空间，就像眼睛扑捉的云翳，口鼻呼吸的空气一样轻盈没有重量。宛若一个人的思绪在无边的冥想世界游荡，当画家用这种冥想与生存的现实对话时，便获得了沉甸甸的重量。一种悖论式的图式，让我们看到即便是采用非常具象的描绘，同样可以穿越时空，给人予更多想象的空间。这些图式，以浓重的现代性的味道贯穿始终，张力俱足，不禁让人屏息凝神。

王念东的图像，画中主角的选择是作者的选择倾向，就像电影的主角一样的选择，并非一种性别的声讨式的论述，是一种都市人物的形象载体，你完全可以拿某一幅作品的人物去和某一位女士对号入座，你也可以在大街上随处遇见与画中人相像的女子，但是你很难找到画中人的那种眼神，那种神情，也正是这种与真人似是而非的神情、眼神，结构了王念东都市符号体系的点睛之笔。王念东紧紧地抓住的人物面部最具动感，最传神，最能表达心绪、心态的部分，眼睛和嘴塑造，在肢体的变化与面部特征的配合上也达到了和谐一致。如果将这些恍若游丝般的神情、眼神和那些平常而又非常的姿态连接起来时，我们就会看到，它所流露出来的，就是现代都市人群的生活信息，就是他们的精神情状。

三、意识流主宰着色彩的流向

王念东的油画都是以现代都市生活化的意念和现象来命名，有的命名以主题和副题相加，形成一种重叠命名的特征：《多少爱可以重来》 《春江花月夜·龙缸温泉》 《流淌的记忆·夜色温柔》 《龙舌兰的余味》 《重叠的记忆·夏日凝视》 《昨晚你在哪里入睡》等等，不一而足。

这里我们可以以情绪化、意识流来归纳之。你可以按照标题的提示，将他的作品理解为一种当下的思绪或状态，你也可以抛开标题的提点，依照图像和背景的展现以及观者自身的生活体验寻找其他解读线索。

综合王念东色彩演绎之外观和内在，在整体上他能直抒胸臆，在发展的脉络上又能洞察幽微，他的作品不容忽视的一个倾向就是，在这个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中，他表现出了比较谨慎的速度控制，即便是戏剧性的变化，也并非表象上的大起大落，而是化解为某种隐在的东西。当这些无所不在的生活场景、情境，在某个点上停下了时，它体现了一种有意无意的慢，一种精神的游离。

由于画面中诸如天鹅、蝴蝶、飞机等自然的和人造的飞行物反复出现，空间和地域上的隔离便被打破，主体与背景矛盾性的对比和衬托，反而加深了表达的纵深感。

飞行物在作品中的反复呈现引人注目，它让我想起米兰昆德拉的小说《生活在别处》所揭示的那样，现代人越来越生活在不真实中，人总是觉得自己的生活不是在当前的生活地，而是在另一个地方。人渴望逃离，而不知道最终要逃到什么地方去的普遍的尴尬处境。

王念东的油画画面流畅，诉诸人的视觉悦目而不轻佻，丰富而不娇柔，轻盈而不失凝重，优雅而不失谐虐{如“多少爱可以重来”一作中，光头男子的脑壳上贴着的创可贴。“流淌的记忆·夜色温柔”中，那个女子张着的口}。开阔的视野和大气赋予他超然的特质。尽管现代都市生活在他的作品打有鲜明的印迹，但我们可以真切地感受到，他在生活中出入的从容。他既是一个介入者，也是一个旁观者。

被描绘的都市情境、景象、背景，如高楼大厦、灯柱、高架线，在王念东这里都是符号化的都市现象，这些作品中他屏蔽了一些传统文化符号的习惯性和概念性地植入，在这个现代都市里，我们很难看到某种文化符号的呈现，更遑论传统了，这个现象无论王念东是怎样想的，它都为我们传递出这样一个信息：即人文精神的缺失所造成的现代都市生活的虚空，现代人与传统的断裂已成为趋势和不争的事实。

四、现实生活是表达的向导

从直观的角度来说，对于都市女性身体{衣着的和人体的女性}的反复图绘，构成了王念东绘画的符号体系和语境通道。这些都市女子大都青春靓丽、面容姣好，体态、神情，介于耐人寻味的自然和超然之间，粘带了更多的尘世的混合物。当她们行走、奔跑、游泳、舞蹈一切可能的身体姿态，被以适当的色彩表现出来之后，这色彩让她们沉潜在纯粹的生活领域之中，这是画家十分了解的美好事物和感情，他懂得爱惜和还原它们。

只表达他所理解的生活，很少被固定守陈的观念左右也是王念东的特质之一。纵观王念东的作品，可以明显的看到他的图绘大都是一个当下的意念心绪起因，图绘的向度则以情感线素为依据，他图绘的样式，便是心情的样式。所以他的作品既是客观的、朴素的、叙事的，也是主观的、奢华的、抒情的。他始终在追求、探询的是心与情与图像的高度契合。

王念东是七零后的后起之秀，在毕业之前就获诺基亚主办的亚太地区艺术大奖，并于2004年、2007年在美国圣地亚哥、洛杉矶和北京举办个展，并参加国内外诸多重要展览和博览会，获得普遍好评且被大量收藏。王念东所取得的这些成绩，也是与他的思考和勤奋分不开的。

采访中王念东曾与我们谈起他的一段创作经历。多年前他曾在重庆租下一个工厂闲置的大办公室做工作室画画，这也是当时条件还不象现在的艺术家们梦想的能拥有的这么理想的工作室，他时常白天进入画室作画，投入的状态时间过的很快，一晃天已暗，作画的状态并未穷尽，然后在灯光下继续，不知觉中间天已泛白。通红的太阳慢慢升起，将整个画室照得通明，然后就听到楼下街市上自行车的铃声、卖豆浆、牛奶的叫卖声和汽车的车流声渐次响起。他说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世界已苏醒了，而我还未曾入睡”，在一种兴奋和惶恐中度过那个精力即将耗尽的时刻，那一刻最渴望就是先要好好睡一觉了。让太阳慢慢升起，去迎接最美的阳光。王念东的陈述，为他的创作历程赋予了一个象征性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