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数据似乎一夜之间渗透进人类的生活之中，人类却还没来得及给自己身处的时代起一个确切的名字。一种说法是图像时代，还有一种说法是数字时代。可以肯定的是，它们都是人类认识世界的两个最基本的方式，一个相关于文字，一个相关于图形。有趣的是在人类文明的发展进程中，它们时而交错，时而分离。每当它们交错时，就会迸发出匪夷所思的智慧之花。

500年前达·芬奇为一位建筑家《建筑十书》的插图中画了一个有两个不同姿势的《维特鲁威人》，当他站直时，水平伸出的双臂等于身高。以肚脐为圆心划一个圆时，向上抬举的手臂的指尖触碰到圆圈边缘，并且正好和头顶相平；站开的双腿碰触到圆圈边缘，正好形成等边三角形。这是一个四指为一掌，四掌为一足，六掌为一腕尺，四肘尺合全身，肘部到手的中指尖的长度为身高的五分之一；肘部到腋窝的长度为身高八分之一的完美男人的比例。他所展现的比例精妙与和谐，成了运用数字和图像智慧的经典名作。

同样，2000年前有人提出黄金分割，至今我们无法解释为什么0.618这个古老的数字和图像的缘分如此之深，它的数字比值具有无可替代的审美价值，使许多名画和经典建筑因此带来美感和愉悦。

数字和图像的游戏使人类自古希腊至中世纪，直到文艺复兴，终于完成了对于透视法的研究和运用。把人们的经验感性空间和逻辑理性空间结合起来，使得画家们可以在二维平面上再现客观空间的三维视觉真实感。透视法成了确立文艺复兴美术里程碑地位的奠基石之一。比如达·芬奇《最后的晚餐》这幅图，巧妙地设置在米兰圣玛丽亚感恩教堂的墙壁尽头。画面利用透视原理，使人们的视线穿过一扇扇的门远远看去，其天花板的透视线、厅堂的建筑结构透视处理，随画面做了自然延伸。最绝的是十二门徒分在两侧共四组，各自愤怒、惊恐、怀疑、剖白，在视线上的冲突、紧张和透视线的互相作用和引导下，最终落点全部都汇聚到耶稣的脸上。从而令人信服的体会到透视法的图像魅力。

今天，数字和图像再一次生成令人惊艳的新视觉图像方式，强力的冲击了对于传统图像的产生和认知。从印刷物，传媒和广告，网络和电讯等等各种视频的，文献的，展示的，空间的，时间的，物质的，非物质的图形、图像、视觉符号等等，形成的泛视觉的图象充斥了我们的眼帘，直接影响了美术的创作方式和呈现方式。　查克·克劳斯 (Chuck Close1940一 ) 美国超级写实主义画家，照相现实主义的代表画家。艺术总是发展的，克劳斯的艺术之路也是不断变化的，他最初是运用丙烯和油画颜料，模拟照片（通常是正面头像），完全忠于照片黑白效果；后来逐渐放松画法：用手指头蘸颜料以深浅的点作画，留下自己的指纹；垂直水平方向打格子后用线和色块填格子；接下来又发展出用单色或彩色圆点填格子；印象派点彩画法式的色点填格；倾斜45度打格子，在格子中用不同色彩和明度画自由形状的圈；同心圆、放射性圆环分割画面，然后点彩等等方式，其效果是，远看逼真，近看局部却很抽象，基本上是色块的堆积，一个十分逼真的画面却来自于抽象的色点或是由许多图案来构筑，有生活中的寓意，也有当初其画抽象画的另一种“回归”，这种远看超写实具象中的抽象性，给予我们深刻的提示。而近年来，其作品人物近看更加图案化，多是以色块图案逐格堆积形成了具有马赛克般花纹透明玻璃后肖像效果，可以看出时代新兴科技——电脑对艺术家的影响

图像和数字的合力能不能超越文字的垄断和隔膜，更有效的助力人类文明的发展呢？几千年来传说人类之间由于语言不通，使通天的巴比伦塔不断建造和不断崩塌，充满了冲突和悲剧。海德格尔质疑人类建造的方式出了问题，“把世界有意地制造出来的这种无条件的贯彻意图的活动，被无条件地设置到人的命令的状态中去，这是从技术的隐蔽本质中出现的过程。①”他对于这种违背自然规律和人的天性的技术征服充满了担忧，所以他认为“归根到底，这是要把生命的本质交付给技术制造去处理。②”所以海德格尔质疑人们的生存模式，“是我们诗意的栖居吗？也许我们完全非诗意地栖居着。③” 他把艺术和科学并列为现代的根本现象，把让生活变得美妙的艺术，“视为人类生命的表达。④”

海德格尔描述了一种不同于中世纪的和古代的现代世界图像的时代。当然他的“图像”是有深意的。他说，“图像在这里并不是指某个摹本，而是指我们在‘我们对某物了如指掌’这个习语中可以听出的东西。这个习语要说的是：事物本身就像它为我们所了解的情形那样站立在我们面前。⑤”“所以，从本质上看来，世界图像并非意指一幅关于世界的图像，而是指世界被把握为图像了。⑥”

我们今天所说的大数据(Bigdata)不是简单的数字加图像。数字要累积成海量（Volume），具备各种信息种类和来源的多样化（Variety），再进行快速有效处理（Velocity），经过筛选提取分析成为可共享的价值诉求（Value）。而图像也只有经过上述４Ｖ的综合，才能生成感知世界和认识世界的图像方式。所以我们不会简单地认为把握了图像就把握了世界，因为图像不是图像方式。也不会简单地担心可视化时代的文字会被图像代替，因为图像方式的内涵和深层是语言方式的理性逻辑和抽象分析。现在我们看到图像时，我们知道它的背后却是数字；而背后这一大串数字一旦发生重组和变更，就会产生万花筒般的新图像。

在21世纪的序幕拉开的时候，大数据以图像和数字这两个认知世界的基本方式了构建一座新的巴比伦塔。借助无形的因特网密布全球，人类似乎正在借此穿越历史空间，绕过各民族语言和文字隔阂，磨平地域和疆域的峻岭丘壑。尽管我们还来不及对这个现象给出清晰地名称，但是我们已经感受到了数字和图像的蜜月期引发了人类新的沟通方式、传播方式、认知方式，其变革的广度和深度前所未有。

（注：①P75②P75③P113④P117⑤P126⑥P127， 以上所引用的海德格尔论述均引致《海德格尔谈诗意地栖居》海德格尔著丹明子主编，中国工人出版社，2011年7月第1版）

                                                                                                        作者 韦天瑜

                                                                                           华东师范大学美术学系主任

                                                                                                     2015年10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