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爱茶的陶艺家，一个爱陶艺的茶人。在春天，胡小军推出了他的绿茶专用茶具，注册了“龙井”商标。虽然，欣赏淡绿的嫩叶在透明玻璃杯中翩翩浮沉，被许多人认为是品龙井茶的重要步骤，可是胡小军是彻底地鄙视玻璃杯。他认为只有陶瓷，才能将龙井茶“色绿、香郁、味醇、形美”四绝发挥到极致。有关龙井茶具的宣传单上说，这是“中国第一套龙井专属茶具”，“中国第一”也许并不是胡小军追求的，他的想法是，现代的生活也应该有历史的传承。

    胡小军，浙江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著名陶艺家，画家，艺术评论学者。其作品《浴》、《陶瓷感受》被文化部收藏，《徽州遗梦》被浙江省博物馆收藏，《春山雨霁》被邵逸夫收藏。1998年，胡小军创立陶艺工作室，2000年创办“泥儿陶艺”，实践“艺术生活化，生活艺术化”的理想。2002年将工作室迁到龙井茶区，潜心研究茶文化。

    胡小军住在龙井双峰村，毗邻中国茶叶博物馆。

    一幢60年代的红色砖房，原来是设在村里的一个战备电台，“为人民服务”的大红标语还刷在墙上，经过杭州城里一位小有名气的装潢设计师之手，就把拙扑改装成了风雅。鸡笼山茶村里，这幢挂着胡小军陶瓷艺术研究所牌子的砖房，安静的庭院，主人用陶瓷作品做的庭院雕塑，后院一个敞开式的工坊，和院外森森的竹林，散发着浓浓的艺术和时尚的气息。它们和一条跟了胡小军的姓，唤做“胡员外”的洛威那犬构成了胡小军在杭州城郊的生活元素。

这种生活看似散淡，但是胡小军在这里搞创作、写书、做产品的开发设计，完全不是一种散淡的节奏。在这个龙井茶风头最劲的季节，后院那个陶瓷工作室的每一张椅子上都放满了龙井茶具的包装盒，显示出一派繁忙的模样。

    玻璃杯是牛饮，是对龙井茶的糟蹋

    一个春日的下午，在把“胡员外”关入它的狗舍后，胡小军把我们带进了一间小小的客厅里。他手执沏壶往面前的4个小茶盏里注入茶水。灯光下，茶水呈透明闪亮的抛物线，落入杯中，杯底的一条青瓷小鱼被茶水滋润，顿时灵动起来。这是胡小军的龙井茶具的版本之一，一个简易版本。龙井茶具的另一个版本，除了沏壶和茶盏，还包括一个汤瓶和一个茶贮器。汤瓶是用来给泡茶的水降温的，沸水先冲入汤瓶，降温后再冲入沏壶。因为龙井茶最适合的水温是80摄氏度，温度过高会使茶中的多酚类物质浸出太多太快，影响茶汁的鲜爽度，又会使叶芽泛黄。这有点讲究，所以这个版本叫“茶道版”。

    曾是历史系教师的胡小军对这套茶具的解说，是一堂简单的器具历史课。

    他说，专用茶具从唐朝开始，每个朝代的茶具都有自己的特色，和当时的生活习惯相符。比如，唐代喜欢越窑的青瓷，“青则益茶”，当时茶色丹，注入青色的碗中茶变绿。宋人崇尚黑釉的色彩，宋徽宗《大观茶论》中主张“盏色贵青黑”，因为宋代上层社会的人们，饮茶时尚白汤，青瓷、白瓷对其汤色缺乏映衬功能，只有深色釉的瓷碗才能做到。冲点茶汤时产生白色的汤花，和黑釉盏产生色彩对比之美。而明朝提倡简约的生活方式，晚明到清代的茶具：一托一碗一盖，构成正常的礼仪，这和当时的生活方式比如讲究仪态、坐硬木家具等是相符合的。

    现在人们坐在客厅柔软的沙发上谈论着这个文化那个文化，可是却用玻璃杯冲着绿茶，胡小军不能容忍：“其实龙井茶文化是很高贵的，玻璃杯是牛饮而不是品饮，品茶应有精神内涵在其中。玻璃杯是一种糟蹋。”他认为廉价的玻璃杯让品龙井茶失去了历史传承。“在当代，这样的物质消费和生活品质下，茶文化得到了重视和发展，而围绕喝绿茶的器具却远没有形成关注点。”

“5年前我开始写《中国古代茶具》，那个时候对茶是门外汉，这几年在茶上花了工夫，花了两三年的工夫研究茶具的配套。”这套注册了“龙井”商标的茶具有天青和甜白两种釉色，胡小军说这套茶具中的青色是祖辈相承的，天青釉可以提亮汤色，而甜白釉——胡小军把这种带点亚光的釉色称为“甜白”，他自己研配的釉料，是陶瓷现代感的体现方式之一——可以自然显示龙井茶汤的原生色泽。为了做一套完美的茶具，胚的重量、釉料的配比都需要计算，尤其是壶口的水流量，经过精心计算后从壶口出来的水流的抛物线和壶嘴的曲线形成对比，极具美感。据说，壶嘴的设计亦已准备申请专利。

    胡小军觉得精力花在有型物质研究上，研究生活品质、研究一种方式是很有意思的，因为文化是行为造成的，好的仪式仪态就能构筑文化的本身。这个春天，胡小军对茶文化的研究成果最后就总结到这一套有深厚文化涵养的器具上了。然后他要忙着把这文化的物质表现形式推向市场，推向更多人的生活。据说龙井茶具已经接到了上万套的定单，这就让艺术家因为“俗务”而忙碌非常。

    艺术家的视觉怎么让更多的人知道？要多复制

    胡小军在一个离开城市的浮躁的村落潜心研究，然后把他研究的成果贴上了价格标签销回城市。一个多次举办个人陶艺展、画展及参加国际重要展览，作品为国家文化部、浙江省博物馆等机构和海内外名流典藏的艺术家把他的精力放到了景观陶瓷、生活用品和礼品陶瓷的开发上，是否背离了他的艺术追求？胡小军的回答也是个问句：艺术家的视觉怎么让更多的人知道？他自答：要多复制。

  “我算过了，我一辈子的作品不会超过2000件。这对这个国家和那么多人口来说不算什么，一个小区几幢楼就分掉了。我把自己的视觉研究成果推广，让生活更美好。我做茶壶，还想做陶瓷首饰。人的时间是有限的，如果能围绕茶具、烟具、酒具，玩一辈子也够了。我觉得非常有意思。”

    胡小军把手里的烟灰弹在一个做成尚未完全舒展开来的荷叶形状的青釉瓷缸里，继续阐述：“我们注视博物馆的文物，通常用文化、历史的眼光看它，但想一下，它们都是为了当时的生活功能，只是在远离当时的环境后，才被后人用艺术文化的目光去关注。艺术工作者需要有社会责任感，艺术在功能性前提下突现审美，和衣食住行始终有一致性，人们才接受。我推广我的视觉感受，不希望仅仅是自我欣赏，我的作品应该属于更多的人。”

    那些被收藏的作品在哪里呢？也许在仓库里，有多少人能看到呢？胡小军问，更像是在问自己。从我们谈话的小客厅看出去，庭院中有正在安装中的一组陶瓷雕塑，这是即将在景区亮相的景观陶瓷，它们将属于更多的人。胡小军提到了北京著名画家黄永玉，许多人不知道他，没见过他的画作，可是相信很多人看到过“酒鬼”酒那状如小麻袋的包装，黄永玉的视觉符号就这样被生活所传播。胡小军说，“我一直不知道什么样的艺术才算纯。人们对艺术的判断，一直有改变。古代说六艺：御、骑、射、乐……御是驾车、射是射箭，和艺术都没有什么关系，艺和技有一致性。艺术家讲究即兴，蔑视技术劳动者，我觉得艺术家考虑纯度是错误的判断。”他举例说，毕加索在1946年后开始制作陶瓷作品，每样要做200件，这是复制。而与毕加索同期的西班牙的艺术家米罗，是画家，同时也是很好的舞美设计，和面料设计师，这是艺术家对生活的研究。

    在发表了有关艺术和生活关系的看法后，胡小军急着搭车离开双峰村前往浙大，晚上他在紫金港校区有课，下午系里还有事找他。离开之前，“胡小军陶瓷艺术研究所有限公司”的销售人员“扣”住他要和他谈谈公司业务，他显得焦急和无奈，而销售人员则在私下里抱怨胡小军对重要客户表现出艺术家式的不屑。在车上，胡小军说产品开发事情多，上海有个出版社找他写部书稿，估计要来不及了，他挺着急的。看来，虽然他致力于“艺术生活化”，但是生活化了并市场化了的艺术还是给他带来了困扰。

                                                                                                                                                                  原载于《今日早报》2004.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