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定海陈氏晟者，好为瓷绘，熔金石而成朱紫，焚椒兰以晕丹青，爰自道过其旁，睹之怿甚，吾谓其画与器合，敷写僧禅，因走谋之，念犹深也。依《说文》言，瓷者，瓦器也。瓦者，土器已烧之总名。盖云因一物性，踵而增华，变而加厉，物受人思，犹磁之引铁，而尽夺人之情也。人之思者，其理致矣，则神器相质，岂非艺欤？故凤尾概夭夭之嫣，天球起孕气之象，宝月为酣醉之形，转心拟法华之状。延耳目于器物者，感之有染。按鞯辔于图绘者，观而澄怀。则陈氏瓷绘之精妙是可见矣。

    晟之铭瓷，其来远矣。古之贤者，陶钧金缶，或题慎言，或铭醒语，以求日新必诫，省身有别，可以限思欲，可以敦化事。金缶虽约，铭箴濯之以为繁缛，题诫虽简，圣人含道以广微言，是则名器佳珍，可宝者繁，若间思虑，难掩其顽也。奈何器利辞钝，纹不附质，误其情而失其器也者，不使体义相备，虽有佳器，无其实也。余忆甲午岁，行之宜兴，偶见名匠塑壶，其色灼，其气杲，其形素，实绝美也。少顷，有好事者绘之以梅兰，工致有佳，然虚静不及，素意尽褪而糅迹堰然，泯乎众矣，是为文匠之所别也。

    陈氏好简笔，类大风堂体，然信笔了了，绝非大千之所为也。天球时以芙蓉为附，静悬胎光，莫若机务之作，钻砺过分，争光鬻采，是所轻其巧，而所重其节也。及夫达摩比丘，护主三宝，佛容悦貌，晓檀越三生之愿，褧衣流采，作沈论一苇之航。逃禅佳韵，博山香捻，谐谑而遨，非安此道者莫能为也。旁及菩萨揭帝，体溯周唐，犹以简笔拓域，得凝姿般若，韵照鸣沙。至若游鱼戏叶，鸟蝶嘤华，女萝垂翳，野水通池，晓如风行波生，引凈境疏淡之语，蓬寂有致，得结庐奥曲之言。

    若夫思虑之会，通塞之纪，来不可遏，去不可止，谓人之运思者，其难也欤？庄周云：用志不分，乃凝于神。然含生之氓，同俶一气，等级相倾，乃成参差。遂使业习移其天识，世服没其性灵，是云天然之志，不可得也。古人云：人君以玄默为神，澹泊为德。犹言中和之旨，以修身凝虑，研味自然耳。故云，一瓷一瓦，承三才之所共会，显物之为妙，功在自然。既乎织墨其上，能守其节，能敦其德，能显其贞，则人器共振，其可涯量也欤？

    古来读书明理之儒，敬宗收族之士，未有临物而疏感，笔润而微辞者也。今也者，尚学者寥寥，则感竭辞畅者亦鲜矣，岂不悲哉？且夫绘者，感通神韵，体物之唯妙，识得尽涤彩而落笔下，近人不谓其格而徒念其技，是亦斯文丧矣。物自有其恒姿，感何塞于既体，则陈君镂心瓷胎之上，熔钧三才，斯亦见其钻貌之状，当为旁人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