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来美国，长期居住并学习在加州伯克利市。该市是大学城，国内媒体常译作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其实它共有九个校区，诸如有洛杉矶加州大学、旧金山医学研究院等都属于加州大学，没有总校的，当初在伯克利的街区设立有加大管理系统行政办公室大楼为“总校”。我有幸能在这所美丽的校区体验三年进修过程，为我打开新知的窗户。在20世纪80年代早期，伯克利成为接受中国大陆来美学习、进修人数最多的大学之一。凡当时在大学进修的中国学者都在晚上集中于shuttck Ave的 coop大超市的楼上学习英语，楼上安排了十几桌，每桌围着六七人，都有中美友好组织的美国老师辅导。此外，在大学街（University Ave）上还有一所成人学校，宛若一所普通中学的规模，供当地中国留学生免费来此学习英语，座无虚席。有的州由教会组织以圣经为教材供中国学者学习英语。

    如今coop大超市已为Safeway所拥有：成人学校已关闭了很多年（90年代之后，中国来美的学生都有相当好的英语基础）。可是80年代来的中国学生英语程度较差，且非常穷困。记得有一位望族后裔，从中国大陆转来了现金$20000在美学习，被中国同学惊为天人。

    当时几乎所有自费留美学生都以打工为生，记得其中有一名从广东来的学生买了一辆不能倒退的旧汽车在路上往返行驶，作学习、打工的交通工具，不禁令人啧啧称奇。1987年，当中国文化部、教育部官员和朱乃正老师来美访问时，我正在旧金山美院任教，我接待他们时直说，如果让中国学生自费来美留学的话，那等同于上山下乡的体验，接受再教育，甚至还要艰苦。有一位从上海初来求学的女生，1983年住在伯克利养鸡棚里的鸡舍隔间，以半工半读方式修读大学课程。目前，她在奥克兰检察官办公室工作，任部门领导。就我当时认识在那里研修的其中三名中年学者，他们分别研究科学和音乐，都因疲劳过度，未完成学业而猝死。更可悲的是浙江美院学生林琳为了摆脱传统的学院式教育，来到纽约。1991年，他在街头画肖像谋生，竟遭到非裔青年击毙。廿一世纪来的中国留学生状况就越来越优越了，他们不少人住豪宅，并驾驶着名车在研习西方的科技、文化了。

    在留美初期不仅是语言方面的隔阂，当地所有设施、习惯、生活方式都与国内环境截然不同，包括家用电话、超市、高速公路、银行支票、信用卡、私人汽车、交际派对、社会活动等等都是要逐步适应的，正像在大海里游泳，喝进去的水既咸又苦，更累。

    我在伯克利大学进修期间，系主任Joan Brown作为我的指导老师，她早年的厚涂色块的具象作品在纽约一鸣惊人，成为加州独树一帜的艺术家。90年代初在印度为一项目作大型室内作品时，她从高梯坠下不幸遇难，逝世后的第二天，电视就播发了她的讣闻和图像。她生前曾去过中国，在上海叩见了我的老师俞云阶先生，接着去浙江美院和中央美术学院参观访问。她非常热爱中国。我当时在美国办油画作品展览之前，也是由她请了摄影师为我翻拍反转片的，一直保存到现在，这次发表的图录，有的还利用上了。往事就在眼前。我现在仍然能从美术馆看到她的作品，去年就在第扬美术馆入场走廊的墙上陈列她的作品，我默视良久。

    我在她的实验教室（相当于中国的绘画系）进修，教学比较个性化。有时教师带来了大串电线、绳子、工具等杂七杂八一堆东西往桌子上一放，几乎使人无从下手勾画，一筹莫展。后来我体会到这样训练的目的，是从杂乱的对象中寻找构图，在曲直、虚实、繁简和各个不同形体中取舍，发挥自我的画面构建、处理能力。我当时也试作了几幅习作，可惜都没有保留。有时教师也让学生在校园取景，用黑色钢笔，以点线构成，要求构图有特点、画面丰富饱满、黑白配置讲究，形体之间要对比、协调。经两、三小时之后，学生们都描出各式各样的场面，非常精彩多样。有时，教师让学生凝视人体3分钟，然后闭着眼睛在纸上默画，显现出很自然的抽象因素的画面效果。在实践课程中，这类例子不胜枚举。艺术系实践课（Art practice）是各种绘画课的总称。学生们经过进一步攻读，可能获得硕士学位。唯有艺术史论系的学生才有可能修读博士学位。后来情况有所变化，主要是“当代艺术”注重文史、哲学等理论课程，因此课程安排就以史论为重点，反而以传统的技术训练实践为次。从此，艺术系就有博士学位的颁发。德国的“当代艺术”大师博依士（Joseph Beuys）在美国走红后，就到处讲学。他指出从概念发出的讯息就像传统艺术的图腾一样。当上课时，他从不在黑板上作图画的，却写满了各种观点、公式、符号、讯息和概念。他本人是绿党成员，因此他的重要作品都反映了环保意识。

    我在伯克利的第三年，是在彼特·塞尔斯（Peter Selz）的指导下，聆听了他主讲的现代艺术。他是伯克利西方艺术史论主要教授；另一位东方艺术史论的主要教授是高居翰（James Cahill），后者是中国学者们非常熟悉的权威，他收藏有很多中国古今字画，于2014年2月安详逝世。

    彼特·塞尔斯是德国表现主义的理论研究权威，尤其在德国艺术界，他非常地受到尊重。我在“伯大”期间，曾介绍他来中国访问过，他在浙江美院参观时，非常欣赏谷文达等的作品，当谷文达来美后，得到他的帮助。因而我和谷文达在美也成了好友。前年我在彼特·塞尔斯家中做客，他还很关心谷的现状。

    另一位女教授索维娅·拉克，她予我帮助很大，为我解决许多学习、生活难题。她美丽、热情，作画时大胆、泼辣，画面效果生动而富有幻想。她常以手代笔创作大幅画作，并交际甚广，每当中国艺术家包括美院老师来访时，她都热情接待，我的信件和报告写后，都由她帮我修改。她就住在我马路对门, 拥有一间极大的有天窗的工作室，时常在工作室里开派对，招待社交名流艺术家。我记得浙江美院肖峰、全山石、宋忠元、朱颖人、林康华老师、韩辛夫妇、谷文达夫妇……都来访过。很可惜，她继Joan Brown逝世后的第二年也就与世长辞。

    当我实地接触到西方艺术的快速运转方式、观念和概念不断转换，好似季节轮替的时尚服装和饰品翻新。我曾追溯当代艺术家的思路，参观各种不同类型的当代艺术展览。当时许多画家都投笔从镜，用VIDEO来搞创作。

    曾在80年代中期，参观者常常用头钻在黑布蒙着的机器里看活动的影像作品，使我印象很深的一段VIDEO的内容是屋檐上滴水，观众长时间地凝望着水珠成形，然后落地，不断发出重复的声响。以后旧金山学院的学生用同样的办法拍摄自来水龙头滴水，当录像一开始放映时，我就意识到这个重复镜头会花很长时间才能看完，不料竟然超出我耐心的忍受度。凡复制的“当代艺术”等于零。因为当代艺术已颠覆了传统，它的可贵之处就是创意。即使是复制的话，也得安上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后来当代艺术馆都隔有多间暗室展厅，专门放映VIDEO用的。安迪·沃霍在60年代就有一段胶片拍摄女子淋浴的镜头，真人大小的淋浴间外罩上玻璃，布置在墙角转弯处，放映时，其仿真画面就会出现。之外，令我印象很深的当代艺术作品有美国的国际著名艺术家罗伯特（Robert Gober）在一面空无一物的十来米长度的大墙上挖有六七厘米直径的小洞，观者必须贴近墙洞看，才能见到一只金属圆圈，中间有十字形槽孔的小零件嵌在墙里。这个小零件原来专门安装在厨盆、浴缸底部作溢水用的。现在却在墙里面向观众，作迷你十字架形，供为圣器，这个小零件的用途和安装的位置被完全颠覆了。这一巨作（墙面很大）对“当代艺术”的抽换概念作了典型的阐述。此外，曾记得有一次我走入了一家在楼上的旧金山画廊，听得有一阵小鸡叫声，我顺着叫声发现有一群小鸡簇拥在圈起来的一块地盘里啄食。这一场景我百思不得其解，且当时的英语沟通能力有限。这种文化的冲击力使人发蒙。

    在旅美期间，走访了许多高等院校，发现各种类型的大学都没有让本校的学生留校当老师，即使是优秀学生也不例外，都必须到其他院校根据录用资格任职担当教学工作 。待过了几年后，若本人有意重回原校当教师的话，或有可能任职。这一条重要规定主要是防止在学术上有“近亲移植”的退化现象。

作者陪同朱颖人、全山石、林康华老师（自左至右）访问伯克利加州大学

摄于索维娅·拉克工作室

    注：伯克利加大前后拥有获得诺贝尔奖金的科教人员22人，该项指标高于斯坦福大学，诺奖获得者在校园内的工作点有一个专设的荣誉停车位。仅此。

    伯克利加大的少数族裔学生尤其是亚裔学生占有较大比例，这可能是和旧金山湾区的太平洋沿岸的地理位置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