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是最早出现陶器的文明之一，也是发明瓷器的国度，并且在历史上形成了辉煌的陶瓷艺术，一个以瓷命名的国度走完古典历程，进入现代之后将如何延续和演变陶瓷艺术是一个极具挑战性的命题，所幸的是中国当代陶艺的进程正在切入这一时代主题，而胡小军正是推动中国当代陶艺发展的主要成员之一，从其陶瓷之路能够看到当代陶艺进入现代的解决之道。

    从中国当代陶艺的演变来看，它面临的主要问题有两个层面：一是文学意识的缺失或曲解，大量的陶艺作品简单地挪移中国古代传统因素，缺乏判断力和选择能力。二是人文关怀的淡漠和游离，使许多陶艺作品缺乏基本的精神力量和感染力。这两个问题又牵连出许多相关的问题：陶艺如何体现中国固有之美学，陶艺与当代艺术的关系问题等。

    在中国，当代陶艺演变的主要刺激因素是中国当代艺术的蓬勃发展，但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本身就潜伏着深刻的危机，即中国自身批评标准的缺失，因为从学术到市场，中国当代艺术的主动权基本掌握在西方人手中，中国成了一个生产基地而已，当然现在的情况并不象所说的那么严重，但中国当代艺术确实没有建立起自身的价值体系，陶艺或许能为中国当代艺术提供独到的启示，一个陶艺家的埏埴岁月或许就是一种精神之指向。

    胡小军陶艺的母题主要是山水西湖与日常生活感受。山水西湖是一个很宽泛的母题，西湖及其山水所蕴含的文化似乎可以容纳晚期中国历史的大部，尤其是它的陶瓷历史从汉代越窑诞生后就一直很发达，尤其是吴越的秘色瓷和南宋官窑的辉煌，使西湖山水打上了瓷器文化重重的烙印。

    所以胡小军把烧窑的地点安排在龙井村附近的鸡笼山下，万籁俱寂中，似乎能听到遥远地炼泥声，感受到古代的熊熊窑焰。这种感觉能在景德镇、宜兴触摸到，但那些地方太喧嚣了，都不如西湖山水的幽静闲雅，甚至胡小军会到闽浙山区僻静的窑址。在山水西湖为母题的作品中，例如：作品《青溪白云》、《夕阳溪山》、《富春溪居》，其精神指向既有对历史的沉思，又有丰富的日常感受；其形式既有长卷式的展开，又有立轴式的宏大，亦有小品式的抒情；其视点既有空中俯瞰的印象，又有触摸山水树木的直接感受。可以说西湖山水在胡小军的陶艺中既是幽远的历史、丰富的文化，又是当代的感受与生活起居之所，这与匆匆印象式的西湖山水作品大不相同。

    日常生活感受在胡小军的作品中是重要的一点，这与史学意识是并行不悖的，史学意识的培养主要在胡小军从景德镇陶瓷学院毕业后到杭州大学历史系文博专业任教有直接的关系。从陶瓷一隅而进入大历史，使胡小军的学术视野有了纵深的拓展，十余年的文博专业任教使胡小军植下了深深地史学意识，既对经典的全方位审视和理性分析，将自己的创作放在历史的长河中去认知和反思，使每一种技法的运用都不是盲目的。而日常生活感受是丰富作品感性的最佳途径，这使理性创作有了许多感性的成份，历史的严肃性加上了生活的乐趣，作品不仅是有历史的深度，也有了日常生活的喃喃细语，例如：作品《江山烟月》、《雨中看月》、《秋雨倩影》。

    古代陶瓷因材料不同而发生出不同窑系和审美感受，而当代陶艺的材料更是多元拓展，它打破了相对统一的审美追求，但作为艺术家个体，必须要有明确的选择，这种选择不可避免地又要走向历史深处。胡小军通过研究陶瓷史，考察古代窑址，积累了上万片的标本，这些标本组成了中国陶瓷的基本序列，从中可以看出不同材料所形成的不同效果，这种效果有质感的，有色彩的。

    古代的瓷器多追求瓷土的高等级，瓷土的好坏本身就是等级的象征。胡小军选择相对粗糙的材料进行表现，其美学追求倾向于质朴，山间之土是胡小军喜欢选择的，这在古代是不得已为之的选择成了艺术家个性语言的出口，在质朴的材料之下，所有的装饰都会显得朴实而庄严，散发着泥土特有的自然感受和远古之音的传递，所以任何现代的加工都不会改变材料所特有的高古气息，例如：作品《溪山春水》、《溪山春晓》。

    对材料的选择一直没有停止过。材料的变化是古人创造陶瓷的重要手段，也是今天艺术家的一个重要课题，从胡小军近二十年的陶艺作品看，无数次材料及烧制方法改变着风格和气质。

    日常生活的影像则是通过装饰来传达的，女人体是胡小军陶艺中的常见形象，在古代陶瓷中，人物出现当在早期，而晚期作为纹饰盛行为以青花为最，但青花人物多不独立存在，而人体更非中土传统。西洋人体艺术传入后方有中国艺术中人体之广泛运用，人体当以质朴、婉约为上，胡小军陶艺中的女人体多用线描，实有东方气质，加之优雅而质朴，未落入西洋窠臼。

    造型是陶瓷艺术的重要表现形式，中国古代在陶瓷的造型方面有过杰出的创造，而当代陶艺在造型方面展开主要有两条路子：一是造器之路；二是观念之路。当代陶艺在观念下被激发的造型意识，走向了无序和虚无。而胡小军选择的是器用合一的造型原则，这种器用合一并非完全是古典时代的涵义，而是有新的技术，新的观念参与之下，理性思考的结果。

    胡小军陶瓷的造型之源泉不是现代主义的，因为它与中国文化没有直接的关系，在他的造型储备中，古陶瓷是其中份量最大的，古陶瓷在古代世界中的地位、功能之广泛远非现代所能想见。从日常器皿、文玩用人、礼制用品到建筑材料无所不包、无所不及。回到日常生活中，回到器用合一的理念中，将会改变着展厅文化下当代艺术的虚伪和矫饰，这也可能是其陶艺能为当代艺术所提供的贡献。

    釉色是陶艺的又一特定语言，在中国古代陶瓷中极富传奇色彩，许多名瓷均是在胎釉及烧成过程的反复实验下产生出来的，不管如何实验，总有一个尽善尽美的目标在支配着。而手工制作的结果是在模件化生产的情况下，每件器物都有微妙的变化，形成特殊的感觉。而当代陶瓷艺术本身是极强调风格与个性的，个性的把握和体现在其作品中是表现得较为充分的，在釉烧制过程中控制温度，使釉、胎发生不同的膨胀率，产生许多令人眩目的结果。例如：作品《生活感受》、《朝雾晚烟》、《水流花谢》。

    走访窑址，搜集标本，参观博物馆，使胡小军发现在古代陶瓷史中实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许多被古人弃而不用的试验品都是激活想象力的重要因素。但釉色的变化在胡小军的陶艺中有着严格的控制，为了追求的“诗书画”在陶瓷语言上的统一，借助西湖山水本身的诗意成份，如泼釉技法的运用，瓷中见陶，这种返朴归真的方式，造就了鲜明的个人特色。

    陶瓷一如中国的大多数古典艺术，与每一个人的日常生活体验息息相关，这种体验使艺术不是少数艺术家的专利，每一个人都是艺术之部分，参与着艺术的生产和消费，与日常生活融为一体。今天艺术无可避免地职业化了，产瓷区遍布的日用瓷窑与陶艺家的工作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种分离使陶艺家的作品更象现代艺术品，但失去得也许更多，原始、质朴都不复存在。

    胡小军深入历史，以史学的方式挖掘中国古代陶瓷固有之元素和精神，使陶瓷成为个人日常生活之一部分，并且将陶瓷工艺的熟练、无意识与陶艺家的理性融为一炉。当熊熊火焰过后，我们又看到胡小军新的作品出现，这不仅是个人的，亦是历史的。“埏埴以为器”，胡小军正带着历史意识和人文关怀开辟着陶艺之新路。

                                   文/吴晓明（浙江大学艺术学院教师，博士）

                                    2007-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