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曲线到非线性空间艺术

口黄滨 朱力

当代建筑已经陷入了手法的完美和目的混乱状态中,现代主义确定了从自然形体向概念化形体进化的空间模式:后现代主义多停留在制造形式文本;解构主义把事物的流动性当作存在的高级状态,空间元素的交叉、皱褶、和撕裂成为设计的游戏,然而许多人也在质疑:思想的未必就是建筑的,建筑不是整个世界。与其在混乱中漂浮,不如回到源初!

曲水流觞——曲形意象的流变

每当看到优美的鹦鹉螺,星球的轨迹、生命基因的双螺旋等,人们总会思考为什么宇宙包括人体本身甚至其指纹都是曲形?前苏联科学家B·N·雷德尼在其专著《场》中写道:螺旋场的全息性决定了万物的长相。“曲”顺理成章成为人类对自然真谛最直接的描绘,甚至曲形意象还成为反照自我的体验和价值标准。

中国建筑的各类图案及构件等的有机型,最初以生殖崇拜中的象征物为隐喻,其后才演化为吉祥含义。在中国“风水说”中曲有着特殊的地位,如形宗认为吉龙应当是光肥圆润,以曲为美;认为吉气走曲线,煞气走直线,“水见三弯,福寿安闲,屈曲来朝,荣华富饶”,以曲为贵。道家思想更是把曲当作一种迂回和极具张力的生存态度,“贵柔”而致“尚曲”,中国殿堂平直的基座与凹曲的屋顶的结合就应了所谓刚柔相济”,尚曲更是中国园林审美文化的基本特征,“随形而弯,依势而曲”,园林中的长廊逶迤而曲折,人并不急于直达对岸,而有流连与徘徊的“心情”,曲在此为中国文人的以心造境提供了理想“心理场”。

西方文化尽管矜持地与自然对立,但其建筑对自然的模仿却从未停止过,其古典柱式中多立克柱式就是仿男人体的,爱奥尼克柱式是仿女人体的,柱身的收分、卷煞、涡卷等也追求有生命的弹性和丰盈。文艺复兴晚期的巴洛克风格更是趋向自然一样起伏流动的曲线。工业时代相互制约的世界被人为分裂,而这种分离构成的张力却孕育出一系列皈依自然的流派,如新艺术运动就视自然为最终标准,西班牙的高蒂一生就在那蜿蜒的自然曲线间自娱而娱人,他说:“直线属于人类,曲线属于上帝。”另一位现代大师赖特主张“有机建筑，他认为“圆形对健康快乐有其必要性,圆型令人绕着走,无法一眼看到底,这正是建筑的魅力所在。”像柯布、罗奇、矶崎新等这些曾经是直角建筑的倡导者在他们的后期作品中却“晚节不保”,都转向对有机形的探索与迷恋,各自回到不同的自然中。

曲径通幽——曲形意象的边缘性

当代审美观念的转型和新科学新技术的产生亦为建筑环境设计中的“尚曲”提供了思想动因和科学依据。当代美学比以往更注重人的各种体验。接受美学视空间艺术为一个主、客体共同渗入的接受过程,不主张把一切说得明明白白,而应留“白”,模糊、流动,柔化等被视为一种新探求。空间原有界面相应也变得“尚曲”,平缓地由一种转换为另一种,模糊了墙、顶和各形式的过渡。如赫尔佐格设计的北京奥运主体育馆,模拟鸟巢外壁的整体受力体系结构,具有良好的抗震、通风、储热等功能外,还消解了墙与顶的分别,增加了空间变数,冲突转换为更高级的模糊。运动变化的概念介于“是”与“非”之间,其不确定性具有一种自律的优雅和睿知,使建筑产生的问题和解决问题的方式合二为一。“新陈代谢”理论是日本建筑大师黑川纪章等人提出的,他们认为建筑也有生老病死的过程,其“螺旋体城市”模仿生物的DNA而构思设计,具有发展的开放性,留下发展的接头。随后矶崎新提出废墟理论,即建筑是不断走向废墟的“一个经常变化并持续的一个动态的瞬间”,瓦解“现在”作为时间意义上的确定性。

信息时代不仅在理性的假说下研究自然,而且在非理性、随机现象领域取得突破性发展,如人体生物工程、模糊理论、熵等现代科学。这时期对自然的表达趋于一种“理性的非理性”,如同中国哲学所说的“明道若昧”,建筑反映生成新形式机遇的模式是对自然更高层次的表达。詹克斯从现代哲学的角度提出“形式追随宇宙观”,依据“混沌学”、“突变的跳跃论”、“宇宙生成学”的综合,主张“非线性建筑”( Nonlinear Architecture）将成为新时代一场重要建筑事件。他认为:既然宇宙是非线性的,建筑也应当是有机的和非线性的。现代主义以单一性来替代这种复杂性是落伍的,他所肯定的如:艾森曼的时空位置、哈迪德的弹性扭曲、盖里的多元生成,库哈斯的异物叠合等,也包括STE的生态建筑和柯利亚的象征手法等。

“分形几何”也引导设计关注那些非欧几里德几何的形态,同时CAD和CAM的结合,可应用来解决传统不易解决的各种复杂造型问题,既增加了建筑师设计曲形造型的能力,又增加了实现其造型的能力,复杂形态在设计表现上的社会技术条件已经到来。新技术总是伴随着新颖的造型而显现,为静止的三维空间造型摆脱直角或重力的束缚提供了可能性。

曲尽其妙——曲形意象的现实意义

自然结构含有极大的设计潜能,是设计师结构形式与概念灵感的“麦加圣地”。西班牙著名设计师卡拉特拉瓦的设计就是由自然与生物构想出来的结构形式,但他的结构决不是单纯地模仿有机形态,而是来自“自然界中生物的形态是产生其形状的物理力的痕迹”。他设计的萨拉托斯车站屋顶使人们联想到欲张开翅膀的鸟,其辐式曲梁结构的灵感来自于呈曲线形的又细又薄的鱼骨架。奥托设计的慕尼黑奥运会体育场屋顶结构,其钢索的“张力支撑”仿蜘蛛网,以应付活载荷拉伸,其曲面将无方向性的力分散到它的整个表面,产生其它形态无法比拟的高结构效率。

创造合适形式,又不消耗过多能源,成为今天设计师们的共同追求。美国建筑师崔悦君提出“进化式建筑”,将生物的形式逻辑消化吸收后用于设计中,他设计的沃溯中心国际学校的球形建筑,应用了与灶巢鸟和伯特黄蜂窝相同的原理,拥有最大的结构强度,体积,空气流速,而所用材料和劳力却很少。其内部形状有利于空气循环,减少了空调的电力消耗,球形窗保证夏天高入射角阳光无法射入,而冬天则使整个室内沐浴在阳光中,曲面墙壁使空间内人们无论远近都能听清对方,而室外风沿其表面掠过,保持凉爽。

自然的东西容易与人的大脑美感发生共鸣,过分几何化易使人疲劳,日本建筑师长谷川逸子提出“软建筑”,以软化当代环境的“硬伤”。其设计的“山梨水果博物馆”是带有支脉纹理的透明有机形,给生存空间以感性意义的补偿。近来凯文·罗奇的创作特点也是曲面的引入,如汐留大厦、爱尔兰国家会议中心等。把人为的建筑痕迹简化到极少,把建筑及绿化空间与地形契合,成为环境的迷彩。曲线与地形、气候等的契合比直线有更多选择。

曲者不以钩 直者不以绳

曲作为自然的皮相,沉淀的却是人的精神化意识,如同“S"线象征着人与自然之间对话中所形成的“痕迹”，随着新千年一个不确定的多元世界取代一个二元对立模式的“方”“直”的世界，曲所承载的相反相成的对于非线性的求解，对于滑向极端的当代环境设计有着反向力量。“尚曲”并不意味着对现有方盒子现实价值的颠覆，而是借自然的多样性来消解当代环境的趋同化;也不是要建筑全盘皆曲,造成新一轮“国际式”,而是一种补偿调节机制;是一种思想的“觉醒”而欲达澄明之境,既是起点又是终点,如同自然生生不息的法则。

作者：黄滨 单位:广州大学美术学院

朱力 单位:中央美院建筑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