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近期看了美国几所现代艺术馆。

       纽约的Brooklyn(布鲁克林)艺术馆正展出了日本普波艺术——卡通题材的人物、动物、植物的塑料软雕塑，也有卡通式的绘画等。我参观的那天，许多小朋友由老师带领下，正坐在地上注视着高达天花板顶的塑料卡通动物。在另一间展厅展出了大银幕，放映着日本青年活动的影像，边上有一间小室，可以按照放出的文字，顺腔唱卡拉OK。这次参展的艺术家共有八位。其中一位日本艺术家村上隆的作品给人印象较深，他在这里陈列了一组软雕塑，同时在洛杉矶的当代艺术馆里展出了一组壁画。当我在洛杉矶参观时，他的展厅里只有我一个观众。博物馆的年轻讲解员自始至终陪着我观看整个展览。当他为我打开了在展厅中央安装在铁轮子上的建筑物的卷帘门时，只见里边8只16000瓦的小太阳灯围成一圈，直径足有两米，这个铁结构的可移动的灯座的立面约占了15平方米。一按电钮，一股强光立即投射到涂成淡紫红色的博物馆墙面上，在紫红色的背景衬托下，由白色的简易线条组成的蘑菇状烟云腾升到天花板的边缘，烟云图案状如骷髅，在另一边呈直角立面的墙上只是漆上一层略淡的粉紫色，在第三面侧墙上也是平涂了一层同一系列的色彩，只是在墙角上方勾了一点云形，无疑这是一幅反战的政治波普艺术( 同时这位艺术家还正在波斯顿博物馆举办个展)。之后，我问讲解员：“这件艺术品是否是作者亲自制作？”答：“不。”于是我说：“是否作者只是通过传真或电邮，将讯息传递过来由你们复制的？”答：“是的，但这是原作、不是复制品。”这类“虚拟”原作，目前，已经成为西方当代艺术的时尚展出方式。

       随后，这位讲解员陪我往下看了英国艺术家丹明·候斯特（Damien Hirst)的作品。

       这次，他在洛杉矶展出的“爱和逝去的爱”(In and out of love)，为26岁时所作的装置艺术。第一次展出是在1991年英国伦敦的画廊里。其作品的上层是将蝴蝶茧放在画布搭起来的空间中，下方有一个口子，用加热器促使蝴蝶很快完成了孵化过程，于是无数的蝴蝶飞出来，触碰到表面黏性的、已经上色的油画布上就被粘贴上了。作品解析了生物自身的经历和美学的关系。可是我在洛杉矶看到的这组装置艺术徒有其表，已经没有蝴蝶茧和加热器了，只有挂在墙上的蝴蝶标本被黏贴在非常响亮的颜色的画布上的作品。近看之下，才发现这些蝴蝶标本都是非常仔细地组合起来的。其实它当初的展示过程和潜台词才是这些墙上图画的本质缘由。

       当我和洛杉矶艺术馆的讲解员走过展厅的墙角，见到了红色的开关、管道和配件箱等物，于是我问：“这是展品的一部分吗”？他说“不是，但很多人都提出过同样的问题。这组构件是原来的仓库改造后留下的建筑附件”。他的解释使我联想起杜尚(Marcel Duchamp)的Ready made Art(现成艺术)。在1917年，杜尚从纽约的卫生用品商店买了一只厕所用的小便池，上面签了生产厂家名字Mutt和日期，取名为“喷泉”参展，评审员们拒绝展出。他的挑战直至三年后才在另一处没有评审员的场合中展出。1919年，杜尚为石板复制的蒙娜丽莎图象上加了两撇胡子后，就忘记了这件事。到了20世纪50 年代才被一批当时著名艺术家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劳申伯格(Rauschenberg)等人重新把他捧出来。由于杜尚一生对机械科学极感兴趣，他的许多艺术品和机械装置有关, 因此有艺术评论家称他为近代的达·芬奇。1967年，意大利商人代理了他的“小便池”，重新让该生产厂家做了14只小便池，其中八只由杜尚签了厂名和日期。据我所知，目前已被收藏在纽约现代艺术馆、法国蓬皮杜中心及旧金山现代艺术馆……旧金山馆正在展出这件藏品。目前这件作品的价格比用金子铸造的小便池还贵得多。

       这里我必须提到另一位重要艺术家。他就是为西方艺术评论家称作自丢勒之后500年中出现的最重要的德国艺术家——约瑟夫·波依斯（Joseph Beuys）。他在1965年，脸上涂了金色，并拌了蜂蜜，表演了如何与死兔子解释图画；在1974年表演了和山狗在画廊里生活了五天的“我爱美国，美国爱我”的行为艺术。他声称他的创作活动的讯息传达给观众就像传统艺术的作用一样，但是，这一讯息的出发点不是借物质，而是从概念发出的。1979年，他的作品在Guggenheim(古根海姆)博物馆展出时，德《明镜》周刊在11月5日的期刊封面上刊登了他的作品，并发问：“波依斯究竟是骗子还是天才”？谁知道呢?只有将来让历史来作结论。他的瓶瓶罐罐的装置艺术目前正在纽约的现代艺术馆中展出。

       我离开了由富兰克·盖磊将仓库改造的洛杉矶当代艺术馆后，搭乘了专为艺术馆服务的班车，班车每15分钟运行一次，连接了市区的另一个主体部分。在行驶过程中，突然在我眼前出现的是当代建筑师富兰克·盖磊（Frank O.Gehry）的尚未完成的又一座建筑物——迪斯尼音乐中心。它的外貌已初具规模，“飞起来”的构件板块正在焊接过程中。我好奇地下了车，远远瞻望这位极负盛名的建筑师的又一杰作的雏形。他是1929年出生在加拿大多伦多的美国加州建筑师，1997年他在西班牙的BilBao市建筑了为世人震惊的古根海姆博物馆。那所博物馆外表包装着钛金属，在天空下闪闪发光，其扭曲的立面墙体和横向移动的宽带结构，使人感觉到就像一艘银色的巨舰驶向海洋。他把异想(创造)和天开(环境)巧妙地结合起来像未来主义的雕塑那样是一座抽象雕塑和建筑功能融合起来的艺术品。他运用电脑来完成整个艺术构思，他称自己的电脑为助手工艺师。在纽约的古根海姆博物馆正举办他的建筑艺术个展，建筑艺术是艺术与科学结合的产物。富兰克·盖磊创作的建筑物无疑是一件现代科技的艺术品。我从洛杉矶回旧金山的第二天参观了现代艺术馆。观众们已在该馆门口排起长队：因为这里有一个厅，正在展出一位早期摄影名家亚当斯的摄影。一进门，有两幅彩色大壁画，分列在通道两侧上方，这两幅原作是根据某艺术家传来的电讯指导下，归博物馆制作和拥有的。当转入展厅后，只见当代美国著名艺术家杰夫·孔（Jeff Koons）的80 年代末期的作品——歌手迈克·杰克森和他的宠物的坐像雕塑安放在中间部位。作者采用了著名的通俗歌手的一张照片，委托一家做圣像的工厂按照原样制作成真人大小的发亮的搪瓷工艺品，整件工艺品以金色白色为基调，为了加强波普艺术的俗性，在杰克森的大腿边上还加上散花，一反高雅艺术的欣赏趣味。杰夫是西方的时麾艺术家之一，他认为艺术家和政治家的不同之处是艺术家能更自由地表现自己。为此他一贯身体力行，持续不断制造新闻，吸引媒体。

       临近Jeff Koons的雕塑后面的墙上有一幅名为《牛仔》的摄影作品，是Richard Prince的大作。这幅作品是他用照相机直接从杂志上发表的万宝路香烟广告翻拍而来的。经翻拍和放大后，照片的色彩清晰度都大打折扣，尤其原来的印刷网纹经放大后显得刺目。当看过这些陈列品后，可以感觉到作品的实体已没有什么“价值”了，作者声称该作品重新代表了“牛仔”的形象。只有从它的潜台词中去寻找了，而对它们的解读又是一个极其个性化的过程，作者为了帮助观众解读和沟通，往往在现代作品的一边陈列着宣言、声明、解释，有时表达出来的更是极为晦涩难懂的概念。

       有的作品干脆以文字来代替(和书法无关)，称为语言艺术(Language Art)。举例来说，在该馆三楼的一面大墙上有长短不等的五条工工整整的句子，题目是——宣言／雕塑#750，“珍珠滚过了地面”。在作者的宣言中，介绍这件艺术品诞生过程是在他的工作室中悟出来的。文字是从雕塑实体和动感中呈现的，因此，以语言文字取代了物质雕塑。作者原来是搞雕塑的。

       在介绍这件作品时，讲解员先让观众闭起眼睛三分钟，聆听作者在清晨从工作室中醒来时的整个感悟过程。然后要求观众再张开眼睛来看这幅作品。我睁开眼睛重看这几条字之后，仍然没有悟出什么道理来，唯一让我注目的是在每条句子前面都有一个“十”字架记号，我才若有所悟，为什么作者要我们闭起眼睛来看他的作品了。

       我随即顺着讲解员介绍完毕后问：“如果这5条字写在我家墙上，我也拥有这件作品了吗？”答：“你拥有的只是复制品，我馆可以将这几条文字在任何时候写任何一面墙面上都是原作，因为我们拥有合法收购的证件。”这样，我才注意到艺术馆以同样的操作方式收购的另一幅铅笔画就在对面的墙上。这幅壁画是以淡淡的线条画了两个大的几何图形，题名是壁画#232，1974年创作的。而目前的旧金山现代艺术馆改装后重启是在1996年，墙面也在那年以后才有效的。人们称电脑普及实用后，人类将进入无纸办公室。我怀疑今后人类是否会进入无实件藏品的当代艺术馆了。

       旧金山现代艺术馆里另展示了一位严肃的美国艺术家罗伯特的两捆“报纸”，这两捆报纸高过膝盖，每份报纸都有作者编写的“社会问题”文章，牵涉到金钱、犯罪、同性恋、贩毒等等内容，尚插有他自己化装成新娘的婚纱广告照片。一眼看去仅是捆在一起的常见的报纸，却不料每份报纸都是他自己精心编排用手工印刷而成的。这样的艺术家并不多见，他已作为美国代表参加了今年的威尼斯双年展。

       据美国博物馆组织调查，参观者停留在每件现代艺术作品前平均为六秒钟时间。可以想象有的装置艺术足足占了一个大厅，用六秒钟时间穿越过去尚嫌不够。为此，现代艺术馆都加强了教育节目，一天之中有五六档时间安排讲解参观，还举办各种类型的讲座。尤其是在圣·荷西艺术馆，它地处美国的科技重镇，为了吸引更多的观众，在周末的两天不收门券，并在楼下大厅展出了两位写实主义画家的展品，其目的是能够吸引一些观众，与二楼的观念性艺术相互补充。我又注意到这一博物馆所展出的各种类型的作品边上都有一个透明的塑胶盒子，里面放着白纸条，供观众发表观感用的。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不断收集有意思的观感打印在白卡上面，并署名日期，张贴在作品的边上，有时和作者的宣言贴在一起组成作品的一部分，加强了观众的兴趣，有利于理解作品深层的含意。圣·荷西艺术馆在推广和促进现代艺术发展而做的实验工作，值得所有的艺术馆同行们尝试的。

       对美国几所现代艺术博物馆的参观，使我感到当代艺术的翻新仰仗着科技的发展和商业的操作。美国的好莱坞式文化已波及到世界各地，法国、意大利等西欧文化之邦也寻求自身的传统，创造具有欧洲文化特征的新艺术形式。当代艺术只有在多种文化的孕育下，才可能不断地延续下去。

参考书目

*Art since 1960 by Michael Archer Thames and hudson Inc. 1994

*Art at The Turn of The Millennium.  Editors UTA GROSENICK BURKHARD RIEMSCHNEIDER Utaogrosenick.

  Publisher: Taschen 2000.

*After Modern Art 1945-2000  By David Hopkins.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0.

*Art Today by Edward Lucie - Smith Phaidon Press Limited 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