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曾为美好却短暂的事物深深叹息？被一份真诚的爱击中心灵？或是在生命的艰难困境中，迎头撞见一道信念的曙光？并且相信凭着这股信念，便得以超越人世的迷茫与困顿？如果有，那么您就已经踏入了艺术的精神世界，也就能领会笔者今日所要分享的尘三老师的画境。

尘三先生是台湾当代画家，他以油彩、水墨与复合媒材，创作写意、抽象的画作，题材以山水为主。近十多年来，他不间断地以每年一到两次个展的频率推出创作。已经坐六望七的他创作能量竟如此丰沛、如此强悍，仿佛要将生命内在的能量倾泻而出，而妙的是，能量越倾泻，越是生发无穷！

尘三老师曾说，他的创作追求的是在有限的生存里洞观无限的可能。在画家的心灵世界里，山水即宇宙，山水即生命，每个色彩、笔触、意象，都是艺术家内在感受与精神思维的化现。艺术是心灵的产物，而欣赏艺术靠的是心与心、心与境深沉的感应。也因此，笔者试着用一种贴近生命体会的方式解读尘三老师近年的一些代表作品，并与读者分享。

直面人类的生存处境

观看《龙吟》这件作品，笔者的内心深受撼动。感觉心绪随着画中的意象翻腾、扭转，久久难以平息。您看！起伏卷动的笔触就像惊涛骇浪，黄紫交错的色彩游走于明亮与晦暗之间，一边是希望之光的憧憬，一边是神秘不可解的能量，只见那龙首奋力昂起、向空中悲鸣，这不就是人类当前所面临的生存困境吗？

龙吟 Chant of Dragon，油彩画布，97×130 cm，2021 （陈氏艺术提供）

尘三老师受访时表示，龙在我们的文化中是崇高、形而上的符号，因此，他用半抽象的龙的意象，表达扭曲、哀伤、不能飞升的感觉，直观地反映身处疫情当下内在情绪的波动。我想这不仅是画家个人的生命体会，更是他悲怸全人类处境而生起的深沉情感。画面肌理厚实、笔触粗犷，内含的力量沉郁顿挫，也使我们相信，即便一时龙困浅滩，也终能沉潜能量、蓄势而飞。
 

刻划生命的沧桑与庄严

有些作品看了一眼就不会忘记，因为看画的当下，观者的心绪与画中情境瞬间交融，不须任何言语，而内心充盈着感动。〈玄山〉在笔者心目中便是这样的作品，尽管它偏具像风格且画面氛围较为沉静，却同样有一股震慑人心的力量。暗夜下庄严静穆的雪山，散发着莹洁的白光，山体是浑厚粗砺的肌理，就像生命被风霜刻划出来的沧桑与厚实。画面中近山阒黑、远山赭白，再加上夜空中一抹鲜红如血的彤云，色彩的感觉既冷冽又强烈。我便这般站在画前，仿佛陷入前世的记忆，向内心深处的雪山朝圣。

玄山 Grand Mountain，油彩画布，91×65 cm，2015

尘三老师的山水画，向来不是自然风光、田园情调的描绘，也不是传统文人寄情山水以忘忧的避世美学，相反的，它是精神之境的创造、是对社会与个体生命的创造性挑动。观者睁开自己的心眼，与画面遇合，当心灵的频率接通时，便瞬间融入了画境。

热情如火  清空若水

色彩会撩拨人的直观感受，因此我们常说色彩是有温度的。〈欲〉的火热奔腾，〈碇水〉的清冽空灵，就是一组鲜明的对照。在作品《欲》中，我们隐约可辨海岬与高耸的山形，然而，可以将山水画得如此热烈，彷佛宇宙奔流般地刷下一道道红漆、腾起一道道白光，炽热地接通天地，便着实令人咋舌了。欲望灼烧如火，究竟是警世寓言？抑或是生命能量的璀璨喷发？画家只轻轻下了一个「欲」字，便任由观者想像了。

欲 Desire，油彩画布，100×80 cm，2017

在作品《碇水》中，蓝与白轻轻交融出一个纯净清凉的世界。我们的目光一定不会忽略画中那枚悬浮物，婉转的曲线、轻盈的体态，如光之精灵般悬浮在这个梦境般的世界。与其问画家画的是什么，观者不如自问，它可以是什么。例如在我眼里，我想象它是生命的灵思、是一个美好单纯的意念，就像我在静谧的夜里赏画、沉思或写作，自足且自在。

碇水 Dark Blue Flow，油彩画布，72.5×91 cm，2018

如此诗意  如此遐想

尘三老师的水墨创作与油彩创作多年来并驾齐驱，由于媒材的天然属性，他的水墨画具有更多诗意流动的特质。 他舍弃了代代因袭的传统皴法、墨法，以更具个性与直觉性的笔意、墨韵、泼彩相互交融，构成画面意象，与传统水墨大异其趣。在《采川流》中，能感受到色彩的蓬勃焕发，看到乱中取境的一种大器，令人赞佩那「虽粗服乱头，不掩国色」的天然洒脱。它给了我一种启发，再紊乱的生活也能因为内心涌生的喜悦而改观，变得丰盈充实呢。

采川流 Colorful Water, 水墨紙本設色, 81x85.5 cm，2017

在《紫影》中，我们能感染那墨色、紫色漫染出来的淋漓诗意，四方构图的新奇与空阔，惊喜那绵延于山谷、自在泼洒的一片靛蓝，看着画，仿佛置身雨后清新湿润的山野，胸中渣涤涤一空。意象不在多，在乎新奇脱俗，气质天成; 色彩非禁忌，但可风驰雨骤，直抒胸臆。而更重要的是，画家在笔下造境，释放生命深沉的悸动，它总能在某个当下击中有缘人的心灵，好尽情品尝艺术的自由与丰饶！

紫影 The Purple Shadow, 水墨、复合媒材, 69.5x70.5 cm，2020

抽象的形上之思

当画家更多地抽离物象，而观者无法再用现实景物与画面对应时，便进入了抽象的形上之思。尘三老师从山水意象出发，以主观的心绪将意象解离、转化，使之更直觉，更贴近内心难以言诠的意念。山水在他笔下早已不是自然意义的山水了，很多时候，山水只是一种语言，而画家要说的远在语言之外; 更甚至，有时他连语言也舍弃了，让观者不见山光水色，只见一片惝恍迷离，仿佛若有象，仿佛若有光，提供一种类似冥想的观画体验。

天曲喻言#1#2 The Metaphor of Heavenly Song #1#2，压克力画布, 35×27 cm×2，2020

〈天曲喻言〉呈现彷若流星崩落的意象，诡变的形体与倾覆的速度令人惊骇，那是世界的乱象还是内心的恐惧？〈月影〉中犹如一片迷林，不知月亮能否照见初心，引领生命找到出口？〈苍寂林〉里更是万象森罗幻变，笔者寻到那座镇守中央的山脉，感觉那就是心中的须弥山，指引着精神的方向。

苍寂林#1#2 Desolate Forest #1#2，油彩画布，100×90 cm×2，2021

月影 Moon Shadow，油彩画布，100×80 cm，2019

灵思如水，信念如山，万水千山都是生命的历程。以上这些体会很个人，是笔者的内心被画面牵引出来的感受。不知道读者您看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尘三老师说：「任何哲学、艺术皆是因生老病死产生的精神的内化。生死之间的苦乐哀伤，生命内在的冲击，成为最纯粹的艺术精神的发生。」 当艺术家将感受注入创作，作品中就留下了他的心迹，等待每个观者用各自的心、眼去观看与体会。

王晖之|策展人，艺评人，主编。喜欢一切深邃美好的事物。愿以当下之心，见证生命的丰采与喜悦。